《世界很大,幸好有你》在線閱讀試讀 楊瀾:沒有人注定在一起,愛要輕拿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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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不公平了!結婚20年是“瓷婚”,25年是“銀婚”,只相差5年,怎么人家就從泥土上升為貴金屬啦?20年,7300多個日日夜夜,總該比“瓷”結實一點兒吧。

 

在這個節(jié)奏快、選擇多、壓力大的時代,結婚20年,也算是小有成就了。

 

于是,我們決定在家中開個小派對,請上50位老朋友,有家中長輩、中學的同學、留學時的好友、多年的合作伙伴,有出雙入對的,也有至今單身的??大家聚一聚,樂和樂和。

 

婚姻是人類發(fā)明的一種社會制度,合理,但不完美。

 

奧斯卡•王爾德曾經(jīng)說過:“人生就是一件蠢事接著另一件蠢事而來,而愛情就是兩個蠢東西相互追來追去。”相互追來追去20年,你說得多累?。」畔ED哲人蘇格拉底說過:“不管怎么樣,還是結婚好。如果你找到一個好太太,你會很幸福;如果你找到一個壞的,你會成為哲學家。”——這就是他成為哲學家的原因。前紐約市長朱利安尼在“9•11”事件后說:“我不怕恐怖分子,我已經(jīng)結婚兩年了。”——婚姻讓你無所畏懼。

 

可見,還是結婚的好。即使是以毒舌見長的美國作家馬克•吐溫,也說過這樣溫情脈脈的話:“愛情是奔跑速度最快的,卻又是生長最慢的。在你紀念結婚20年之前,你很難明白一段好感情究竟意味著什么。”

 

愛情的奔跑速度的確不慢。我跟他認識不到一年就結婚了,算是閃婚嗎?

 

不過對于成年男女,各自有過一些情感經(jīng)歷,對于自己在感情上的需求逐漸確定下來,判斷是否遇到了“對”的人,并不需要太多的時間。

 

20年前的一天,他租了一艘小帆船,帶我出海。那天,天氣有些陰沉,海風有些涼意,海浪起起伏伏,但是這毫不影響我們的興致。他對我說:“我一直獨自闖蕩,今后我要和你一起去看世界!”就在那一刻,我怦然心動。

 

而他似乎也對我的感受很有把握。不久之后的一天,我去機場接他,一上出租車,他就掏出一枚戒指套在我的無名指上(居然正合適!),說:“嫁給我吧!”(用的是祈使句而不是問句)就這么簡單,以至于我后來常常抱怨:根本就沒有“求婚”的橋段嘛!

 

愛情就是這樣一路狂奔,無所顧忌。整個世界都無關緊要,只要我們能在一起。神奇的是,所有的跡象似乎都在暗示我們應該在一起:喜歡同樣的書,愛吃同樣的食物,不約而同說出同一句話,甚至從星座到紫微斗數(shù),都顯示我們注定要在一起。

而婚姻教給我們最重要的一課,卻是:沒有人是“注定”在一起的。

在一起,是自由選擇的結果,是不斷選擇的結果。如果幸運的話,你會一次又一次墜入愛河,不過,是與同一個人。

 

據(jù)說,即使是人們眼中最完美的夫妻,一生中也起碼有200次有過“我要離婚”的念頭。當荷爾蒙制造的激情慢慢退去,油鹽醬醋茶的瑣碎慢慢磨蝕浪漫,照料孩子的吃喝拉撒讓你睡眠不足,還有工作的高壓和旅行的分離;當你期待對方懂你的時候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門,為了不同的意見爭吵得面紅耳赤,或是說了不該說的話??

在感情處于低谷時,幫助我們的,不是什么“注定在一起”的臆想,而恰恰是:我們本是獨立自由的個體,如果不是因為相愛,就不會也不必在一起。

 

如果你把婚姻看作圍城,還天天蹲在門口看守著,那么城里的人就難免成了囚徒;如果你把城門的鑰匙交給對方,他留下來的原因是因為他愿意,這圍城就成了遮風避雨的家,無論走多遠,他都會回來。如果你愛他,就給他自由和快樂。自由的人,才適合談情說愛。

 

我們真的一起去看世界了,足跡遍布40多個國家。即使是帶著老的小的一大家子人,我們也會營造屬于兩個人的特殊時刻。在南太平洋的白沙灘上漫步,在圣彼得堡的涅瓦河邊喝著咖啡度過白夜,在意大利阿馬爾菲海岸的懸崖上眺望地中海,在印度泰姬陵的水池邊欣賞白色宮殿的倒影,在馬賽馬拉大草原的早晨看薄霧中的象群,在阿爾卑斯雪山下聽貝多芬的交響樂,或是在歐洲最西端、葡萄牙里斯本的羅卡角誦讀石碑上的詩文“陸止于此,海始于斯”??不同的風景點亮我的眼神,我也用這眼神發(fā)現(xiàn)熟悉又新鮮的他。鍾書曾經(jīng)說過:“如果你愛一個人,那就和她去旅行,如果旅行后你們仍然相愛,那就結婚吧。”旅行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品性和兩個人的配合程度,旅行中的小小冒險也給二人世界帶來難忘的記憶。有一次我們去南非旅行,他預訂了一個帳篷旅館,就駐扎在自然保護區(qū)的河岸上。夜晚來臨,鱷魚拍打著河水,河馬的咆哮就在耳邊,大象窸窸窣窣地吃著帳篷外的樹葉,與我們只隔著一層帆布。我們關掉燈,屏住呼吸,等待它們踏著沉重的腳步走遠??第二天清晨我們吃過早飯返回帳篷時,一只大個頭的野豬與我們狹路相逢,它晃動著兩只獠牙,打量著我們。吳征一把抓住我,把我擋在他的身后,囑咐我:“不要慌,慢慢后退。”我們給野豬讓開一條道,那家伙看我們既無惡意,也不慌張,似乎也定下心來。對峙了一會兒,就大搖大擺地走開了。這段遭遇讓我們興奮了好幾天。最浪漫的事?那就是周游世界后回到家里,泡一杯熱茶,擺一盤瓜子,舒舒服服地一起看碟。金窩銀窩,還是自家的小窩好哇。

 

婚姻當然不只是游山玩水,卿卿我我。情人節(jié)的玫瑰和紀念日的禮物都曾帶來美好的回憶,而比這些更長久的是共同的成長。有一種觀點我很認同,那就是“最好的關系是讓雙方都有機會成為更好的自己”。

 

如果沒有吳征,我不會成為今天的我。是他在我掙扎于做一個主持人卻不能掌握節(jié)目品質的時候,鼓勵我學習當一名制作人;是他在我決定回國發(fā)展的時候,放下美國已有的生意,陪我一起回國重起爐灶;當我遭受謠言攻擊,他抬起我的下巴說:“你要做一只高高飛翔的鳥。”為了我的要強和任性,他必須接受一個不會煮飯還常常出差的老婆,還有娶一位公眾人物所帶來的種種不便,包括經(jīng)常有人介紹他為“楊瀾的先生”。

 

婚姻中的兩個人的關系是多重的:戀人、朋友、親人,有時甚至還會有父親和母親的角色。無論我們給這個世界一張多么堅強的面孔,在家里,我們可以放松下來,不怕暴露自己的恐懼、脆弱和掙扎。我們能夠給予彼此的也是多重的(比戀愛時關系豐富得多):愛、理解、尊重、欣賞、同情、陪伴,還有義氣。也許有人認為“義氣”是指兄弟哥們兒之間的關系,我們卻認為它同樣適用于夫妻之間。風暴來臨的時候、孤獨無助的時候、前途不明的時候,總會有一個人在你身邊說“別怕,還有我”。

 

一次很刺激的旅行發(fā)生在2001年“9•11”事件之后不久,吳征作為那一年國際艾美獎頒獎晚會的聯(lián)席主席,計劃赴紐約參加典禮。我勸他不要去了,恐怖襲擊還有可能發(fā)生,萬一發(fā)生危險怎么辦。但吳征堅持要去,一是為了表達對紐約人的道義支持;二來這也是華人媒體第一次在國際電視舞臺上以這樣的身份出現(xiàn),廣受關注,不能讓別人小看我們的膽色。“那我陪你去。”我見他態(tài)度堅決,就這樣決定。那一次旅行前我們寫好了遺囑,飛機起飛時我們緊緊握著對方的手,閉上眼睛輕輕地祈禱??

 

2008年“5•12”汶川地震發(fā)生后的第五天,我?guī)ьI包括心理學家在內的十幾人隨全國婦聯(lián)的救援隊伍去都江堰、德陽、綿竹等重災區(qū)。那時災區(qū)每天都有數(shù)次6級上下的余震,堰塞湖的情勢也相當危險。吳征不放心,堅持陪我一起去,一路妥當照顧大家的住宿和交通。在災民安置地,他大汗淋漓地搬運各種物資,安撫大人孩子的情緒,還細心地為一臉塵土的孩子洗臉,鼓勵他們勇敢面對。記得離開災區(qū)的那個夜晚,因為有強烈余震的預警,我們所有人都不能留在室內。于是在一片小小的廣場上,我們和衣而坐,說著這些天那么多傷心和感人的故事,商量著回到北京后怎么為災區(qū)的孤殘兒童多籌募一些善款??后半夜,當四周的一切慢慢靜下來的時候,我靠在他肩頭睡意漸濃,突然他推了推我說:“你看,滿天的星星。”

楊瀾新書封面《世界很大,幸好有你》

20年,讓我們建立起一個有形的家,包括一對可愛的子女和事業(yè);也讓我們織就了一條無形的紐帶,那是共同創(chuàng)造的記憶。我更理解了馬克•吐溫的那句話,愛情快速奔跑,婚姻慢慢生長。這生長緩慢而扎實,就如兩棵樹,有獨立的樹干,又將根與枝重重疊疊交織在一起。

 

在結婚20年家庭派對上,我們選的主題曲是《月亮河》:“兩個流浪者,一起去看世界。世界真大,有好多風景。我們在河灣處等候,向往同樣的彩虹盡頭??”

 

老朋友成方圓見證了我們從相愛到結婚的全過程,在派對上她抱起吉他,為我們演唱了一曲根據(jù)葉芝的詩改編的歌《當你老了》 :“當你老了,頭發(fā)白了,當你老了,走不動了,爐火旁打盹,回憶青春??”

 

我抗議說:“我們才40多歲,你就唱《當你老了》,等我們真的老了,你唱什么?”

 

圓子來了個腦筋急轉彎:“那時就唱《當我們年輕的時候》。”

 

眾人大笑。我回頭去看吳征,他已微醺,憨憨地笑著。從他的眼神里,我依然可以找到當年愛上他的理由。于是我想,瓷婚就瓷婚吧,它提醒我們,婚姻就如瓷器,無論時間多長,都要輕拿輕放。